佛教为一以「慈悲为本、忍辱为行」之宗教。自释迦牟尼创说佛法,其内涵无非在于剖析人生乃至万物赖以生存之宇宙真理,其目的在于使众生了生死、脱轮回、转迷成悟、离苦得乐,以冀同成佛道。
佛家之于宇宙人生奥秘,有其独到之见解,自成一套学说。兹就佛教中心思想「破执证空」与「涅盘佛性」作一缕述阐释,以明佛学精奥之一斑。
(甲) 破执证空:
首悟「当体即空,当体即假,空假一如」之精义,并作透彻阐扬者为僧肇。僧肇为南北朝中国佛教哲理之首席理论家。其于南北朝佛教哲理之建立上,居功厥伟。
佛于说法时已说般若经,经中已具「破执证空」观念。及至佛灭度后,行于南印度之大乘空宗,更将此思想发挥淋漓尽致。当此观念传入中国后,时人持道家之「无」以了解之,东晋时,所谓「六家七宗」者,即有此误解。
「空」者为大乘佛学最基本原理也。佛学将构成现象之物,称为「因」;联系为「缘」。物体为「色」,本质为「性」。概念为「名」,现象为「相」。万事万物为「法」。镜中花则为花和镜子两因缘和合而产生之现象,然镜中花为暂时不真实者,故谓之假相。事事物物既为许许多多之缘相互相待而现起,拆除下来,皆不可得,如剥芭蕉,叶尽则芭蕉失。又如拆楼台,砖瓦大石尽则楼台去。试问实物何在?实体既
无,即属不实在;不实在即为「空」。此谓「缘生性空」。「空」之意义为「不实在」,并以「虚无」以解之,则大错特错也。佛教初传入中国时,对「空」意义各有偏至,形成各种宗派,然对佛理终究未能有如实之了解。直待僧肇出,始对般若性空有透澈之阐扬。(其说皆载于所著《物不迁》,《不真空》及《般若无知》三论中。)
《不真空论》云:「中观云:『物从因缘故不有,缘起故不无。』寻理即其然矣。………一切无法,一切因缘故应有,一切有法,一切因缘故不应有。寻此有无之言,岂直反论而已哉?…………欲言其有,有非真有。欲言其无,事象既形。象形不即无,非真非实有。然则不真空义,显于兹矣。」
万法皆即色而空,物皆即有而即无,非有而非无。盖有若为真有而非无,则应为不待缘合而常有自有,无若为真无而非有,则应亦不待缘离而常无自无。故有无皆为随幻随灭之幻现假象,物实当体即为虚假不真者。当体即虚假不真,是乃物皆当体即空者也。
于《物不迁论》中阐发「诸法本无所从来,去亦无所至」要义,说明万法本无去来,为各性住于一世,非动非静,而亦动亦静者。常人未能契悟此实相,而谓物有动静往来,乃虚妄不实。「果」可缘「因」而有,然「因」「果」并不同时俱存在,「因」必存在于昔而不来于今,「果」亦必存于今而不往于昔。「因」之在昔为不须亦不来,「果」之在今亦不灭而不前至于未来。故万法原无动静住来,迁流徙易。常人认识上所见之动静住来二相,皆可相与俱泯,从而见万法之真相实相。为即动而即静,非动亦非静也。必尽去动静之妄执,方能如实见万法之真相也。
《般若无知论》主要阐述,直就物不迁,不真即空所言之即动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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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静,即色而观空,以进一层言此所以能即动而见静,即色而观空之般若圣智之自体。
其要旨乃在说明般若圣智,不同于常人之惑智,皆缘既定知相架构之能所关系而来,所得者为经验,科学等一切知性知识,是皆为例惑滞执之知。般若圣智则不至,其为知无知相架构,为超越常人知识之上之觉照,为心起寂感之活动而智照万化,非心起认识之活动而辨知万物。故此觉照非有特定之对象,并不产生知性知识,而仅产生证空之照功。而此证空直呈知而不知,不知而知,照不失虚,虚不失照之境界。
(乙) 涅盘佛性:
佛陀曾说:「奇哉!奇哉!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相,但以妄想执着,未能证得。」足见此一思想于佛成道时已俱矣。涅盘佛性自传入中国后遂成为晋宋之际佛家哲学一个中心问题。阐扬涅盘佛性思想最重要之理论家,为与僧肇同为鸠摩什弟子而称为涅盘圣之竺道生。
竺道生重要之贡献,乃在其孤明先发,在「涅盘佛性」学说之主要根源《涅盘经》尚未全部译出以前,即能首先肯定并阐扬人人皆有佛性,而皆可成佛,纵「一阐提人亦可以成佛」之哲理。(注一)
竺道生著作多散佚不全。但其所言佛性当有,及一阐提亦有佛性可以成佛之说,仍散见于各典籍中。
竺道生注《维摩经》云:「无我本无生死中我,非不有佛性我也。」
《疏法华经》云:「一切众生,莫不是佛,亦皆泥洹。」
其肯定人皆有佛性。佛性即成佛之根据,为众生之所本有,为万惑之本体实相也。故言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」。佛性之存在虽超乎情见,无有言相,惟能扫除封执,灭惑证空,则此实相即显。
实相之于万象,涅盘之于生死,原无二致。盖惑执则万象为有,惑解则万象为无。有则有象,无则无相。无相则一体如如。湛真无妄而佛性显现也。故佛性虽绝言象而无相,然实皆含生之真性,一切众生皆源此而生者也。无有此性,即无有众生,既有众生,即有此性也。阐提既为众生之一,含生之类,即阐提亦当本有佛性。独其恒为惑业所缚聚,则恒不能显现耳。阐提之佛性若一旦显现,则必亦犹其它众生之可以顿然大悟,封惑悉尽,名虑顿绝,烦恼即菩萨,生死即涅盘,皆见性而成佛。成佛乃于生死苦海之浮沉中证成,故苦海中众生皆当有佛性者也。
综观上述,破执证空与涅盘佛性之要义实乃特殊途同归,盖涅盘重显佛性,殆须明乎般若以证成也。
两晋以后,经僧肇,竺道生等人对般若涅盘学说作精确而大力之阐扬,佛教思想方盛极一时,蔚为东晋南北朝隋唐时代之重要思想,终而形成中国哲学三大主流思想中之一大宗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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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注一):《涅盘经》:『一阐提者,断灭一切诸善根本,心不攀缘一切善法。』按一阐提有二种:一为断一切善根之人不能成佛者,一为济度一切众生之大悲菩萨不欲成佛者,皆名一阐提
。前者为断善阐提,后者为大悲阐提。
本文参考书目:
1.中国哲学史(第二卷) (劳思光)
2.论佛教思想东传中国初期之发展 (苏新鋈)
3.心体与性体(一) (牟宗三)
4.中国佛学十宗浅释 (昙昕)